1/26/2008

牛肉湯麵的故事

阿宏是我心中的一位神秘的英雄,認識他是五年前的事。

對他的生活細節知道的非常有限,問他也問不出來所以然,似乎那是他的禁忌,絕對不願跟人分享的部分。他總是說:「那沒什麼,不要擔心。」認識阿宏是在一間私人安養院裡,那時我陪一位朋友去看她的外公。

安養院空氣裡有一股逃不掉的異味,望眼看去好像都是乾扁枯朽的老人,雖然阿宏那時也有四十好幾,但他躺在那環境裡,顯得特別年輕與突兀。阿宏的床離我不遠,他幾乎都是一動也不動的躺著,雙眼呆滯。

忽然他眼睛一張,頭慢慢轉向我這邊,欲言又語,許久後他聲音微弱顫抖地說:「不好意思,你可以幫我看一下手機嗎?」原來他把手機藏在枕頭下,怕打擾他人,弄成震動模式。他說很少會有人打電話來,我沒問他,那為何還需要把手機開著?

現在想起來,我該問問那時他是怎樣充電的,畢竟他四肢癱瘓的情況沒有改變。

阿宏有種冷靜酷悍的氣質,我開始喜歡陪朋友去那安養院,我喜歡看他臉上散發的光芒,他眼睛總是專注有神,我們之間的對話不多,但我感覺他似乎有在做什麼計畫,

直到有一天看到他的床已經空出,「難道他已經…?」院方說他忽然出院,不知去哪。短短三個月的陪伴,嘎然劃下休止符,腦中卻沒有忘記他。

直到最近看到一則報導,那正是阿宏,沒有錯,就是他。找到他的網站,有他的幾篇自述文章,有些內容竟然跟他在床榻跟我說的一模一樣。
我決定去探望他,他很高興見到我,依舊有些靦腆,

但這次他的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。

他用一貫的氣音跟我說:「我想至少我還有一個正常的頭腦,有限的手部功能。雖然很累,但至少我可以在電腦的網域上悠遊,精神上我有所寄託,也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,讓自己活得更有尊嚴。 我要活的有意義。

不論是在人生的道路上,或是在網域上,我要乘風破浪。有夢最美,希望相隨,追逐美夢、追逐希望,有希望就有明天,生命就能活得更燦爛。」謎題終於解開,阿宏離開安養院果然是有預謀。

受傷癱瘓後一年,阿宏被安置到安養院,心情低落好似得了自閉症,每天過著沒有春天、沒有希望的日子。住在一起的那些老人,大部份是得了重症,家中無力照顧而被送到那裡;比較幸福的,家屬偶而會來探望。

阿宏隔壁床,躺著一位中風不能講話的老人,有一天來了一位訪客,是他的大兒子,應該說是他和大老婆生的大兒子。這兒子一來就大聲抱怨他父親,很不客氣的說:

「你現在這個樣子什麼也不能做、話也沒辦法講、大小便還要人處理,看起來如此頹廢,如同廢人,再也不是從前,已沒有什麼尊嚴,更談不上什麼身份地位…」。

聽了這幾句話,老人似乎被重重一擊,表情驚嚇,雙眼茫然,阿宏也被這串話給震住了,覺得自己的情形也像他一樣,沒有什麼尊嚴可談、更談不上什麼身份地位。

阿宏在老人安養院苟活了十幾年,實在受不了,與其在那裡等死,卻又死不了。阿宏愈來愈想到外面奮鬥,吃再多的苦也心甘情願。

阿宏妹妹知道他這心願,說服先生,接哥哥過去跟他們一塊兒住,讓他再回到有生命感覺的生活,但是有一個前提,阿宏需要先到一家庇護中心,待個一年,去學習最基本的生活能力。

阿宏妹妹真的很幫忙,申請了一位外勞跟阿宏一起住進庇護中心。

阿宏說那裡跟安養院的氣氛完全不同,大家來那裡都是要想回到比較有能力的生活,食、衣、住、行、、、樣樣都需要重新學起。阿宏說:「我們像是出生的嬰兒,甚麼都不會,也不能。」那裡過的是軍人生活,不需要想,做就對了。

中心也有電腦課程,阿宏真的很想學,但是腦袋實在不靈光,老師講的興高采烈,他卻早已經在那裡發呆。事實上,為了要能敲到鍵盤,阿宏等那個義指就等了一個多月,大家都不知道上到哪裡,他還只能用聽用、想像的。中心很溫馨,沒有當人,真的是因材施教。

阿宏知道自己是菜鳥,看到同學的優秀作品,都會很懷疑他學這電腦是否是明智的決定?有個同學,大家都叫他發哥,情況比阿宏還慘,要用嘴巴咬著棍子敲鍵。阿宏喜歡跟著他,心理想著總不會輸他吧,但是阿宏錯了!

發哥一顆頭光溜溜,不愛講話,阿宏常會逗他開心。阿宏說:「後來發哥的電腦功力竟然遠遠超過我。」原來發哥晚上睡不著時,就會起來敲電腦,聽說他常常敲到天亮乾脆不要睡。也對,阿宏常說像他們這樣的情形,全身從早到晚都很不舒服,有時還希望能被一棒敲昏過去算了。

阿宏電腦的概念,還是一天一天在緩慢進步,再不努力,一年時間到了,每個人都必須要離開中心,因為有一堆人還在後面等著進去中心。大家都知道來中心是人生轉捩點,但也都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,再怎麼努力,一年後,還是不可能在外面的世界生存。下一步路要怎麼走,大夥都是一堆問號。

阿宏說:「更何況我也實在談不上有甚麼電腦技術。我忽然很害怕妹妹有天來接我回去。我又有人在安養院那種惶恐與無望的感覺。」離開中心,在妹妹家裡,阿宏盡量保持在中心的規律生活。

大家都沒說甚麼,事實上,阿宏心裡天天七上八下,不知道他活著還能做甚麼。

一天,聽中心說有個團體在招收像他這樣的人,阿宏甚麼都不想,馬上拜託朋友幫忙報名。等了好幾天,真的有一位拄著柺杖的先生和一位長髮秀麗的小姐來看他。但是現在阿宏已經不記得那時他們談了甚麼,他緊張的要命,腦袋根本是一片空白。不知為甚麼,竟然阿宏被錄取進了那團體,而且還跟發哥變成工作的同事。

阿宏對從事電腦網路工作,還是一知半解,凡事憺前顧後都不敢去嘗試,毫無自信,表現上像個十足的懦弱男人。經過一年多的磨練,阿宏在各方面都多有進步,做起事來也比之前更有自信,對人生有了更多感覺,心中有了更多夢想要去追求,

阿宏說:「我不再像一條死魚。既然死不了,就要活著有尊嚴有意義,不要像活死人,只有等死,反而成為別人的累贅,負擔,令人討厭,那時候每個人恨不得你早點死。」

有十年的時間,阿宏確實活的像一條死魚,對週遭一切完全沒有感覺,而現在卻變的很容易觸景生情。以前阿宏會批評那些老人看電視看得太入迷,為什麼老是被電視裡的情節所影響,現在發現自已也開始有這種現象,「感覺」越來越多。

阿宏說,一開始在團隊裡總覺得很不適應,好像有被綁住的感覺,很不自在,有時候會抱怨「明明是重殘,卻還要想與正常人競爭,可能嗎?」但一想到從小到大庸庸碌碌、糊裡糊塗,到現在一事無成,對家庭對社會豪無貢獻,實在應該要做一些有成就的事,

所以還是打起精神,花更多的時間和心力,去克服生活上的不便。團隊裡,一直很忙,無所謂個人時間和休假,大夥只有拼命作,有時身體實在好累撐不下去了,還是要把它撐下去,其實這是因為被社會隔離太久怕了,好不容易有回歸社會的感覺,大家都珍惜的很。

團隊的夥伴大都從未見過面,總覺得很陌生,彼此也不大想去接觸,但因工作上的需要,他們在網路上的互動卻很緊密,關係也越來越好,有時雖然事情並一定都很順利,卻都能夠互相體諒和勉勵,這或許是由於大家都同樣有一段痛苦辛酸的過去,相處自然比較融洽。

雖然阿宏跟發哥在中心時感情很好,但他們哥兩現在是網路工作,每個人都是在自己家裡,用自己的電腦,跟在安養院時很不一樣。阿宏跟發哥的閒話家常變的很不容易,彼此的作息時間不一樣,透過耳機麥克風講話,也不習慣。默默地,他們都似乎接受現實的安排,大家沒有甚麼瞞怨,只想一心一意努力把工作做好。

阿宏說:「我是高位脊髓損傷者,身體狀況不允許我去流浪四方,我需要定期到醫院復健科報到,把自己的身體調到極限,才能應付不經意而來的病痛和工作。」

五年前,我問阿宏還有甚麼未了心願,他望著天花板說﹔「我只是想到處看看,還有以前讀高工時常吃的牛肉麵,偶而我還是會在想那味道。哈,當時沒什麼錢,可以吃到湯麵,嚐到味道就不錯了!」







公眾我;自己與別人都有提到的特質。

背脊我;自己沒寫而別人卻提到的特質。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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